《狐狸》
文／非灵
京城最近热热闹闹的，一连出了好多事。
其中一件大事，就是将军家的小儿子要出家。
这件事传出来简直是炸了锅，讯儿像飞鸟一样从将军府径直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去。家丑外扬，这也就罢了，还要打个转儿又把旁人的话给顺回来。
老将军的脸整整几天都是铁青的。
而酒余饭后，人们还在传着小道消息。
听说老将军连夜把偷溜的小儿子绑了回来，在院子里狠抽了一个时辰，最后也没把他出家的想法拗回来。
还是将军夫人先耐不住，看着小儿子身上道道血痕，软了心肠，在边儿上哭护着。
最后又跪了半宿，事情这才尘埃落定。
打定主意的小儿子如偿所愿去了清安寺。
可谁都想不通，好好的少年郎，再两年就弱冠了，怎么就想不开要去过青灯古佛的日子呢？
大概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而今，成为京城津津乐道的谈资的人却没有一点自觉，摸着刚剃完发的脑袋，蹲在草地上对着一只雪白狐狸说话。
“我成和尚了。”
“你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白狐狸睨他一眼，懒得搭理。觉得眼前的少年不仅黏人，笑得还蠢兮兮的。本来就蠢，成了光头之后更是傻里傻气。
没得到回应，小将军却一点儿也不气馁，伸手把狐狸捞过来，想搂在怀里，果不其然被挠了两条血痕出来。白狐狸趁他吃痛松手，一溜儿窜回了地上。
多闹了一会儿，见着天色有点晚了，小将军这才赶忙顺着林间的小路往清安寺回。见着住持脸色不太好看，也不在意，好言哄过了，又笑嘻嘻得和师兄弟打闹。
而在树林子里，距小将军离开已经有几个时辰了，转眼就是夜深露重的时候。
白狐狸窝在洞里，懒倦得趴在少年先前特地铺好的锦缎上面。抬爪压了一压，还挺舒服的。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刨了刨。
怎么还会有这么傻的人？
狐狸生在清安寺旁，常年吸收日月精华，又有慧根，早通了灵智。此时它轻车熟路地跃进清安寺的门槛，攀上弟子们住房的窗子，看见四仰八叉躺着的一大帮子人——这么多年了睡相还是这么差。
狐狸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同时被推门进来的小将军撞见了个正着。
就在怔愣的时刻，被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狐狸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情愫，然后果断地……伸爪挠烂了小将军的衣服。
本姑娘是你能随便抱的吗？
于是在心里以姑娘自称的狐狸又矜傲得跳出了少年的怀里，只不过毛茸茸的耳朵有一点红。
小将军回头看了看睡姿一言难尽的师兄弟们，又转过头看看狐狸，最后决定带着小狐狸一起……偷吃他刚从厨房偷的馒头。
——也不能怪将军府对他不好，家里那边送了什么来，他马上巴巴得送给小狐狸了。寺里知道他有贴补，觉得他不吃这些粗食，就也没刻意给他留过饭。
所以近几天被养得挑食的狐狸看见小将军从怀里掏出两个冷掉的白面大馒头时，突然生出了一种咬他的冲动。
然后狐狸就在咬与不咬的纠结中，看着小将军狼吞虎咽得咽下馒头。中途还数次嫌弃掰下馒头碎屑，递过来企图喂进狐狸嘴里的少年。
“我做和尚了，你说狐狸勾引到和尚就能成精的。”吃完馒头的小将军拍拍手，锲而不舍地又问出了他缠了狐狸近半个月的问题。
“现在你能跟我回家了吗？”
狐狸本来只是随口编的，难为小将军还记住了。本想瞥他一眼表示嫌弃，却突然被震住了。偌大的庭院里，风声簌簌，小将军如浸在银白的清辉里，目光灼灼，清逸出尘仿若谪仙。
当然，狐狸一族个个美若天仙，不至于被小将军这么个凡人给唬住。真正使狐狸愣住的是，小将军周身仿佛披着一层金纱，正是人类口中的异象，而狐狸知道，这是能成大事者的征兆。
想当年，狐狸有个远亲的祖奶奶就认识了这么一个有异象的人，结果人家后来开疆沃土，祖奶奶天天后悔着没引诱成功，错失了一个流芳千古的好机会。
“喂，我做和尚了。”小将军见狐狸呆住了，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狐狸耳朵。“你是不是该跟我回家了？”
嗯，和想象中一样舒服。
然后——做好被挠的准备的小将军猛地发现事情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了。
狐狸的耳尖染上了可疑的红，不禁让人想起绚烂的晚霞。更重要的是，狐狸扭捏得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这是…默认了？
小将军又难以置信得戳了戳狐狸的腮帮子，结果狐狸还哼哼唧唧得往他怀里钻。
最后一头雾水的小将军抱起狐狸，全然不知道狐狸现在的一门心思都是——
这个大腿得抱啊！
于是小将军美滋滋得收获了一只白狐狸。
不过，对于这件事情最高兴的，还是将军府。因为他们的小将军终于想开了，决定不当和尚了。
据说将军夫人喜极而泣，不小心拔了将军几根胡子。将军敢怒不敢言，最后吹胡子瞪眼得又把回来的小将军训了一顿。
就因为这事儿，京城里又笑了一阵子。后来日子过去，关于小将军的谈资慢慢得也就没了。
但是小将军可没闲着，说起来一言难尽，他最近被小狐狸逼着……学武。
许是一直跟在小将军身边，狐狸修炼得更快了，前不久刚能化人形，眉眼含笑，身段极好，颦蹙间都是风情，肌肤白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
然后能化形的狐狸在相处后恃宠而骄，开始了她要培养一个旷世奇才的计划：每天拿着乱七八糟的书让小将军学。
比如现在，狐狸躺在绿藤下的凉榻上，一手拿着书，一手给自己摇羽扇——据说用羽扇是因为看起来显得聪明。同时努力得让娇软的声音变得凶巴巴。
“这么简单的招式你为什么学不会？”
小将军在不远处举着剑，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半天叹出一口气，悠悠得说：“我从小学文，不学武。”
……
然后狐狸决定让小将军好好读书，最好官至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腹经纶，还能做天子的左膀右臂。
只不过狐狸没几天又烦了，整天监督小将军的后果就是，那些理啊经的念得她头疼。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发现小将军的堂姐是皇后，四舍五入小将军算是皇帝的小舅子。
大约这也是另一种意义的左膀右臂。
啊，好无聊，第一次觉得狐生了无生趣。
而且小狐狸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命也太顺了吧，那些个英雄豪杰不都是命运多舛，隐忍不发最后一鸣惊人的吗？
为什么小将军如此与众不同？
为此狐狸闷闷不乐了几天，最终屈服于各色美食里。同时还愤愤得想，有钱的小将军真是太可恶了。
而就在小狐狸以为自己就要混吃等死得蹉跎一辈子的时候，小将军却出事了。
那是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却混入了刺客。虽说现在海晏河清的，但总保不齐哪个不长眼的想不开作死不是？
在一片混乱里，唯一受伤的就是舍身替皇帝挡了一箭的小将军。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将军府里愉快等小将军带鹿回来的狐狸当即炸成一团，连忙潜进皇宫里找人。
皇宫里的路远比将军府里错综复杂，狐狸循着小将军和血液的味道，还是绕了小半天才跟着送药的小宫女到了地方。
顾不及里面乌泱泱站了一群人，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就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扑到床边。小将军身上直插入腹的箭矢已经被取出，伤口也已包扎好，没有一点崩裂与渗血，按理说休养就能好。
狐狸狐疑得回头看看身后一行人，个个表情和要过丧事一样。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而就在此时，小将军睁了眼睛，看见她似乎有些惊讶。
“我要死了，”小将军笑着看她，还顺便摸了摸她的头，成功地又撸了一次狐狸。“箭上有毒。”
“……”
听到这话，狐狸全身的毛又炸起来了，但是她疑惑得皱了皱眉，仔细盯着小将军，感觉他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在狐狸的注视下，小将军周身又披上了一层金纱，将他原本带着冷硬的少年气质衬得柔和。
“我本是天界大将军，百年前因救一只仙狐触犯天规。”眼前人与小将军的脸别无二致，浑身的气质却全变了，温雅随和，竟像是那天月夜里的谪仙。“认罚入人间受三世轮回，每世不得活过弱冠之年。”
“这便是第三世了。”
最后他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掌，眉眼舒展开，像哄骗一样诱着狐狸入他的怀。
“小狐狸，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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