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灵

《双蛇》

『壹』

一春不识西湖面。

料峭春寒抽去柳树枝条，也压下了梢间数点红。残雪消融，最后只剩了些冬梅幽香，丝丝缕缕得布满整片西湖。

“呼。”

湖底水光四窜，隐约可见一条长尾在莲茎中往来，像在玩乐。偶尔还露出一点尾尖在湖面上。不过倒也不易察觉，长尾碧绿——正和那些荷茎一样。

“睡醒了，真舒服。”

今年春来得迟了些，一条青蛇自湖底闲闲爬至堤边，五百年的道行令他在西湖成了妖怪头头，安心做这湖大王。

不过他觉得这湖还缺了个雌蛇。连凡人的话本子里山大王还有压寨夫人，他也是一霸，怎么能连个夫人也没有呢？

青蛇学着百年间往来凡人的模样，化成一个有着俊朗星目的男人。不过一条碧色长尾还在水里摇曳——他一直觉得人类的走路姿势还不如蛇，两条腿麻烦得要命。

才抬手唤来几只蛤蟆精，吩咐着四处去物色为他找个漂亮夫人，一道窈窕白影就从桥头入了青蛇的眼。

大概就是谪仙出尘吧。

每每青蛇回想起那一刻，就领悟到了话本子里常说的一见倾心。

原来不是那些凡人的胡扯。

于是他当即长尾一甩，化作人类的双腿迎了上去，诚恳得问道。

“我是青蛇大仙。”

“美人儿，你要不要跟我在这做大王？”

『贰』

白素贞此次是来凡间寻道的。

她本是在峨眉山修炼的千年白蛇，一心想要成仙。得了法器白乙剑，又经观音大士点化，特来人间了却一桩前缘。

敛了妖气赶路，中途却被拦住了。

白素贞抬头看向眼前的青蛇大仙，只一眼便瞧清了底细。随即吃吃笑开，当真是明眸善睐，臻首娥眉。

“五百年也敢自称大仙？”

再一瞥那相较于她略显蹩脚的法术，颦蹙间含了万千风情。

“尾巴还藏不好呢。”

青蛇没料到撞上来的美人儿道行这么高深，只当是在唬人，欺上前去捉住皓腕不肯松手。

“这西湖都是我的，跟了我，咱们平——”

一个分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白光便从眼前闪过，纵身一跃离到几步开外，再看时美人儿执着一柄白剑，流光四溢，差些砍下了他的右手。

啧了一声，重新修炼很麻烦的。

打从出生起，青蛇还没见过这样的妖，觉得新鲜得很。“今日这夫人，你是当定了。”立下豪言壮语，现出青色长尾，急急朝白素贞卷去。

素贞本就身形轻巧，又有道行加持，稍一点地，便躲过了青尾。与此同时，悬于半空，捏诀施法，用幻术笼住这整片西湖——怕平生事端，从西湖经过的凡人可没见过妖。

青白光芒交杂，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激得西湖水频频涌发。可不久，青蛇愈打愈显颓势，落了下风，便以水凝剑，拿在手上和白素贞过招。

直到百招后，青蛇落败，被白乙剑挟制，躺在地上瞪白素贞。

“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

随后脖子一伸，很是大义凌然的样子。

“你我同类，况且你生性不坏。”白素贞却不动声色得收回了剑，挽了个剑花，又放回鞘中。“以后好生修炼，别再做这般事。”

“无人教我修炼，不然你教我法术。”从白蛇剑下得了性命，青蛇忽然发觉机会，索性胡搅蛮缠，躺在地上不愿起来，尾巴也缠上了白素贞的腰。“我可以认你做姐姐。”

不当大王没关系，追美人儿才是要紧事。

『叁』

霎时间四周俱静，烟波笼湖。

“我可不需要你这么一个弟弟。”既已表明身份，白素贞干脆也现了原形，白鳞泛日光，直接从青蛇环绕的尾巴里滑了出来。“再说人间男女有别，你跟着我也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了？”

“谁敢说你我就一口吞了他。”

青蛇作势装恐吓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吃人似的。白素贞噗嗤一声笑，觉得青蛇可爱，就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不懂人间情爱，亦不懂一干世故人情。

感叹一声，像他这样也很好啊。

不过是走了个神，白素贞瞬间又醒悟过来，怕被扰了初心，匆忙敛下心神，与青蛇约法三章。

“你通体碧青，似竹又似玉。”

不多时熟稔起来，白素贞决意为他取名。细细斟酌着字词，认真在心里挑拣了无数名字，最终有了结果。

“不若我叫你小青，从此以后你我以姐妹相称。”

“好啊。”

他不计较，一向是这懒慢又直率的性子。

反正能陪着美人儿就好了。

“姐姐，你要看遍这人间——”

青蛇起身，行近她身旁，将长尾顺势缠在一旁的树上，亲昵得从背后环住白蛇，下巴也搁在她肩上，说笑一般得凑在耳边说话，细长的舌还舔了一舔。

“一个人多寂寥，不如我陪你啊？”

『肆』

天容水色，云物俱鲜。

西湖久闻盛名，端的是世上无双美景。往来间清莲碧叶，并上一湖潋滟。而青白二蛇正泛舟而行，比肩共眺。此间水波缥缈，似极了她们尚且不懂的人间缱绻。

青蛇已能化成女儿身了，以婢女小青的名义伺候白蛇，平素却还是同蛇一般懒怠。此时站得累了，又倦倦得躺回船舱里，露出上半截人身与白蛇说话儿，只留下一条青色蛇尾在舱里藏着，以防被人瞧见。

“姐姐，”太阳暖得她发困，打了个呵欠，尾巴在船舱里随意扫着。“这人间好无聊啊。”

“早看腻了，不都是山水嘛。”

小青不由得嘟囔一声，说实话她有点儿怀念称大王的日子了。吃香喝辣的，哪儿都舒服得很。

“这你就不明白了，人间啊，最难得是情。”白素贞立在船头，凝眸远眺她在等候的那一处断桥。只是终究不舍，再回眼望贪睡的小青，决意一同入眠。

“情？”

手臂有些麻，小青翻了个身子，一股困意袭来，眯了眼睛欲小憩，感觉到白素贞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便下意识得回了一句。

“妖也有情啊……”

因无人掌舵，小舟随意在西湖上横斜，碧叶里藏娇莲，而莲间更生妙人。青白二色相融，作了这世间最温柔的情意。

就在恍然入梦间，红尘皆一瞬。